日本的新年跟台灣的過年一樣,媳婦兒回公婆家過年這黨事裡的糾結,有如髮根的分岔一樣,平常可以視而不見,但久久就必須要面對一下的煩躁,婆媳問題跟先有雞還是先有蛋一樣是個萬年無解題,T先生家的過年方式比較特別,因為婆婆的母親,也就是T外婆還在的關係,我們都統一在過年之後,擇日在T外婆家吃團圓飯,我公公的雙親在我嫁給T先生之前就都不在了,而且公公與手足的情感很淡,聽說公公有5個兄弟姊妹,但是都沒有相互往來了,所以我至今都沒見過,也不清楚?!(或許如此,我公公對家庭和親人的情感總顯得很淡泊?)
一直以來過年12/31晚上我們都是各過各的,然後1月初找一天大家一起去T外公外婆家吃頓飯,婚後頭一年回去過年,我帶著剛出生未滿一歲的妹醬回去,外婆家的獨棟老房子漏風又沒有暖氣,整桌的冷食配上冰茶,吃得我手腳冰冷,在幫妹醬換尿布的時候,包衣一脫下,妹醬更是抖個不停,外公外婆自己住,平常他們兩人有暖桌剛剛好,節省的他們也沒想過要裝暖氣,老人家看到曾孫女妹醬抖個不停也很心疼,隔年回去,就裝上了暖氣,這一點我一直很感激他們對我們無私的關愛。
婚前回去我是客人,婚後回去我已經是家人,身份轉換的同時,我也接受了他們家過年的風氣,那就是所有的女眷都要帶圍裙回去過年,在日本,我聽說以前的媳婦就是要特意帶圍裙回去過年,以表示我是回來幫忙做事,不是回來享福的,這也才是個『知道裡的好兒媳』,我們每次回去,外婆已經穿好好圍裙在廚房忙東忙西,然後就會看到婆婆、舅媽、甚至我未出閣的小姑,在打完招呼拜完年之後,就匆匆套上圍裙往廚房走去,防佛只有廚房才是女眷該待的所在之處,小小的廚房加上我,共擠了5個女人,老實說,走路都成困難,而且人多嘴雜,我通常安安靜靜地打安全牌,輩份最小的我,自然乘載著洗碗的工作(小姑即使比我小,但再怎麼樣都是他們家女兒),廚房很冷又沒有暖氣,洗碗的好處就是有源源的熱水暖手去寒,壞處就是洗碗是場3回合的馬拉松,因為日本過年的小杯小盤很多,桌子都是擺好擺滿擺到邊邊,冷食加上敬酒是吃第一輪,熱飯加上熱湯是吃第二輪,熱茶加上橘子甜點是吃第三輪,敬酒喝的冰啤酒、冰茶和果汁要用玻璃杯,清酒要用清酒杯,熱飯和熱湯上來是一人兩個碗,熱茶要用日式茶杯和茶托,還有甜點用的小盤子和叉子,其他再加上一人一條擦手小毛巾、吃生魚片的醬油碟和筷子,以上都是不論年紀,一人都一組。
帶圍裙回去過年這件事,我在婚前就已經知道了,所以當我嫁給T先生的時候,我也很有覺悟的接受他們家這樣的習俗,反正一年才一次,相對於我公婆,我比較能感受到外公外婆發自內心表現出來的關愛,加上他們年紀很大了,能這樣陪他們過年,老實說,應該也沒幾年了。我接受是我的選擇,但我心裡是沒有妥協的,我常常在想,他們家這個『攜帶圍裙』回去過年的模式,到底是誰起的頭?因為從『攜帶圍裙』回去過年這個舉動,就已經決定了大家當天的角色,穿圍裙的女眷們就是要像是換上『工作服』一樣,要去工作,而沒有工作服的男性們(外公、公公、舅舅和表弟)就可以理直氣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,甚至隨意使喚我們任何一個有穿工作服的人,這一點,常常讓我感到很不舒服,因為我等於用身教在告訴我的女兒們,只要穿上圍裙,就可以被這樣任意使喚?!而圍裙就是身為家中女性的工作服?我面對我自己的選擇我接受,但我在接受的同時,我心裡其實並不妥協,我又不想讓我的女兒們也認同我的作法,身為一個母親與內心想要自主的女性,我在這個點上內心有許多的掙扎。
我明白有人會說:一家人地講什麼麼公平對等?老一輩的台灣也不是這樣嗎?是沒有錯,我父母親的那一代也是這樣的父權社會,但是,我更能感受到的是,一家人『同心協力想要過個好年』,以前回阿嬤家過年,爸爸、叔伯、堂哥和表哥們會負責粗重的工作,殺雞、剁雞,搬桌椅大拜拜,甚至開車去早市買新鮮的魚貨海鮮,而家裡的的婆媽姨嬸、堂姐和表姐,在廚房裡裡外外忙碌,是帶著歡愉話家常的氛圍,有時候,她們還會遙控家裡的男丁們跑腿打雜,年輕一點的表哥堂哥和表姐堂姐,還會幫忙照看小孩,家中的男性們對於女性們辛勤的料理總是讚不絕口,以表謝意,在我台灣阿嬤家的過年,一樣是女性分擔比較多的廚務,男性坐在客廳擔任門面的迎接來拜年的訪客,但是,因為感到有『同心協力』也『沒有清楚的性別劃分』,只感受到大家朝同一個方向前進,而各自忙活著。同樣都是女性掌廚忙碌,卻跟我在日本所感受的過年氛圍,是很不同的。
T先生理解我,加上我都想要好好教育保護我們的兩姐妹,所以每年過年,他是在場唯一會起身跟著忙進忙出的男性,他也是在場唯一會走進廚房幫忙的男性,雖然外婆總會推他出去,但我想他也想用身教告訴姐妹倆,過年的活不是只有家中女眷的工作,姐妹倆看我每年回去都這麼忙,偶爾也會主動來幫我分擔,我明白她們愛護我體恤我,我感到很窩心,但是,今年,公公可能看到她們已經長大到可以幫忙了,公公就在我面前一直使喚她們做事情,這完全踩到我的底線…我感到非常的不開心!因為我公公對姐妹倆而言,幾乎沒有什麼情感上的交流,這跟我小時候與家人有深厚的情感連下,發自內心主動幫忙,全部的人朝著一個方向前進,是完全不一樣的,說穿了,我期望的『幫忙』是在一種『互相同理』的感覺下進行,不是這種『單向的命令式』,就像姐妹們會主動幫我是『因為她們體貼我』,而不是因為看到家中女眷們都穿上圍裙的在忙碌,她們因為性別不得不對號入座,但我公公的行為就好像是因為她們也是家族裡身為女性的一份子,所以要跟著做,這讓我感到非常反感。所幸,T先生有意識到,所以有出面幾次制止我公公。(這點我要幫T先生鼓鼓掌!)
除了攜帶圍裙回去過年這件事,讓我心裡無法妥協之外,就是『拜年的模式』,他們家拜年一定要相互面對正坐(正跪),一邊鞠躬一邊說『けましておめでとうございます、来年も宜しくお願いします。(新年快樂!明年也請多多指教!)』,這聽起來還好,但如果很多次就感覺很厭煩,如同我所說,我們一回去面對外公外婆正坐,相互鞠躬拜年之後,我就要換上圍裙進廚房幫忙,但舅舅一家人,一家三口每次都比較晚來,來的時候又都要分開前來,就會變成,我已經在廚房忙碌到一半,舅舅來了就要再帶著姐妹倆到客廳正坐鞠躬拜年,然後再回廚房,舅媽接著來了,又要一次,這樣廚房客廳兩邊跑,起起跪跪的,最讓我不滿的是他們唯一的東大高材畢業生獨生子,哼!東大畢業又怎麼樣,他每次都是最晚到,但都沒人說他幾句,他來了就是一副等著被服侍的姿態,但他就是很典型的日本男子,我在廚房忙進忙出,還要等他少爺來了,又回到客廳跟跟他正坐鞠躬拜年,而且即使他看到T先生和姐妹倆都起身幫忙張羅時,他也絕對不會動,總之就是來吃飯,然後吃完走人,在我娘家的過年,講禮儀,論輩份,哪有表哥一家服侍表弟的道理?他在我眼裡就是個沒有生活能力和社交能力的書呆子,但這些,舅舅和舅媽都不會說什麼,我想他們在家裡就是這樣服侍他,所以也覺得沒有不妥?!看到他這樣,再看到我公公一直使喚姐妹了做事時,我的內心真的不滿到了極點!
我寫出來,不代表我要從此黑化成為黑金媳婦(除非公公屢勸不聽,一直踩我底線..),我也沒有想要改變他們家什麼,畢竟T先生小時候是外公外婆帶大的,而如今外公已經不在了,外婆能跟我們一起過年的機會真的不多了!但不讓姐妹倆參與其中,背負這些不對等的枷鎖,是我的底線,我是期望,之後如果外婆離開了,我們跟公婆就在外面吃頓飯解決就好!
結婚是一天,生活是一世,我想每段婚姻都是在縫縫補補下進行著,真的沒有誰過得比較幸福,只是有比較能消化翻轉的情緒而已。致全天下所有的媳婦們,乾杯!